栏目: 感悟日志 来源: www.jsqq.net 时间: 2017-07-24 18:00
有些伤口好不起来,最后我们放任记忆活在一个与时间无关的角落。它在里面过它的年岁,偶尔兴风作浪,偶尔扎痛现实。想想这些不过是日子的病斑,谁的日子没有病斑。
“每个伤痕累累的人身上,应该都有着别人的答案,也许这就是我们相遇的原因。”
其实我们的相遇是一连串的意外。她并不在我原先设计好的路线里,原定第四晚的小房东因为时间的安排有误无法让我留宿,隔天,我就收到了她的好朋友传给我的讯息,是她打在自己私人页面里的一段话,描述着她遇见了我,穿着一身的红洋装。起先我很担心她被陌生人拐骗,因为我根本没有红色洋装,看到最后她才写到那一是场梦,她说,有一天,我们一定会遇见。当下我就想,如果她刚好在台中,那我空出来的第四个晚上就见她一面吧。
而就那么恰巧的,她住在台中,于是我们见面了。一直到后来,我都无比庆幸自己遇见了她。
快要到的时候,她传了一个讯息给我:“我穿全白唷,还有我的爸爸、妈妈和弟弟。”哇,天哪,谢谢你们全家出来迎接我,我用语音讯息回复她,心底又是惊喜又是期待。
一见面时,我先跟她的父母闲聊了一会儿,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家庭,可以感觉得出母亲对孩子教育的用心。晚餐就有一件让我印象很深刻的事情。
当时她小学一年级的弟弟蹦蹦跳跳地跑到我旁边,用气音跟我说:“姊姊,我可以跟你玩躲猫猫吗?”我很自然地对他笑了笑:“好呀,那我们谁要当鬼?”
他说他要问问巧虎,于是他看着怀中的巧虎玩偶,我们对话了一阵子,他除了邀请我玩躲猫猫,也邀请我扮阿拉丁神灯。当时我是认真地想,可以跟他玩几回。
后来,她的母亲在我吃饭的空档跟他说:“弟弟,大姊姊是姊姊的客人,所以你要邀请她跟你玩以前,要先问你的姊姊。”我把一口猪油拌饭放进嘴巴里,脑子却轰轰作响。后来他的邀请,我都是笑笑的而已,或是像他妈妈一样地跟他说,你要先问问你的姊姊呀。但其实心底是一阵阵羞赧。这是一件很小的事,而她的母亲在这样的细节里教着他尊重。
我跟她说,以后我若生了小孩,我也会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。她走在我的左侧露出笑容。
你知道自己不需要被理解,可是却会因为不被理解而孤单。
她很细腻、敏感,有她独有的黑暗和善良。我们谈起话来很轻松,那些平常很难向别人开口的事情,好像不用特别去担心对方懂不懂,在说出口的同时,就知道彼此都一定能理解。
我开始拿起笔记本写下她说的话,是她跟我分享她去韩国短暂游学时,想起小时候给自己的目标。那时的她大约六、七岁吧,当时的目标都很简单,比如把单字背好,比如把钢琴弹好,比如考试考第几名,诸如此类,但前阵子到韩国时,她想到:“我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以前一样给自己目标了,我想了很久,我现在的目标是什么?后来我想到了,我希望我可以自己消化问题。”
我看着她愣了愣,她真的十七岁吗?
“每次我都会想,我跟朋友讲了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事,妳知道吗,那种感觉就是,你知道自己不需要被理解,可是却会因为不被理解而孤单。”她继续说,我点了点头,还是有点回不了神。
她的语调一点也不骄傲,像是有一副与生俱来的眼睛,看着人们看不见的事情,充满困惑,同时自我解答。
我想起她说过的,她从一年多前开始追踪我的Instagram,那时候我发的文每天每夜都在排遣失恋,长达将近四、五个月。我看着她,忽然很庆幸是现在的自己来到她的面前。丰沛的感情可以以一个名字为去处,而对世界的困惑,却是千里才换得了一个眼神的理解。在我们沉默而不尴尬的时刻里,我从她的眼睛里,看见一整个宇宙。
“妳拥有一个宇宙。”我说:“不一定安稳地运作,可是已经成了一个可以轮转的系统,无论世界给了妳什么,无论妳从世界里感受到什么,进到那里头,妳会用妳的思考,给自己困惑,也给自己答案。”她点了点头。
“妳知道吗,我十七岁的时候,只懂恋爱吧。”我笑了出来:“只懂世界的浪漫,只懂得做骄傲的梦。十七岁的我,没有宇宙,只有自己。”我看着她:“我觉得这是妳的天赋,妳会成为一个很深邃的人,比我想得更远、写得更好、成为比我更棒更棒的人。我的意思不是妳一定要成为一个作家,妳在任何行业里,都要用这样的眼睛去看世界,妳有一双跟别人不一样的眼睛,与生俱来的。”
她看着我,红了鼻头和眼眶,流下两行眼泪。
“毕竟,我很平凡,我不是与生俱来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。”我露出浅浅的笑容:“这是老天爷给妳的很珍贵的礼物,不要放弃做这样的人,无论妳最后从事什么行业、成为谁。用这样的妳去面对世界,而不是为了面对世界去改变这样的妳。”
“可是,很多人会觉得,为什么我要这么复杂。”她说。
“我相信妳的复杂是为了织成一面网,完好地接住妳,让妳不会陷入深渊。”我说。
然后我拿起笔,在笔记本里写下这样一段话:“妳的黑暗里,有着无比的善良。这样的善良可能无法给妳天真浪漫的思考,但我相信它能带你去比别人更远、更远的地方。”
后来,我们聊了一些自己和家人的关系。
“其实我爸爸也是最近才回来的,之前他在外地工作,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。”我看着她,示意要她继续说下去。她说,她有好几次去父亲的住处看他,都很难受,要辛苦地工作,把自己缩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,只能自己照顾自己。
“心疼一个人是很痛苦的,因为你承担不起他正在承担的。我也很自私,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痛苦,于是我会去寻找对他的小失望,比如地上的啤酒罐,比如床边的脏袜子。所有的心痛都是用这些失望去弭平的。所以,他回来后,当我没有了那些心疼,看见的就只有失望了。”
这些话,她是哭着跟父亲说的,她不知道父亲懂不懂。我看着她,我想曾经有无数的人告诉过她,妳为什么要想这么多,妳这样活着不累吗,为什么要去剖析自己?可是那一刻我只觉得,辛苦了。只是这些辛苦,这些感受,都无从投递与追究,在我们生命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此,选择不来那些避免不了的难受,只能选择自己要用什么心态面对。而如果这些太精准的细腻是她的选择,她便承受,同时拥有。
我跟她说了很多家里的故事,这是那么多年后,我少有的几次把当年的故事说得那么钜细靡遗,那些对家里模糊的印象,忽然都在她的面前清晰了。
“后来我的家变成两半,是真的两半噢,原本打通的走廊又被水泥砌起来。一边是妈妈的,一边是爸爸的。一开始我和妹妹们都很不知所措,要回哪一边才算是回家,妈妈那边原本是客厅和和室,爸爸那边是书房和卧房,走廊被隔起来后,回家看妈妈,要睡时竟然要打开家门,从地下室走到另外一边去睡觉。那时候我和妹妹们都不想回家,也会觉得很讨厌。后来我爸把他的那边卖掉了。起初我们都很不舒服,但再更后来啊,像是现在,我反而觉得没关系了。他卖掉了,我们就不会有那种不知道该从哪个门回家的困惑和犹豫了,只剩下遗憾。有时候,只剩下遗憾,也挺好的。”我说。
可是我没有说,有些伤口好不起来,不是我们走不过太长的时间,而是在这些时间里,我们发现自己尽管握有无数把能找到最初的钥匙,都再也没有能够相应的门了。所有的门都上了与自己无关的锁。于是只得找一扇没有锁的门,把自己铸成锁。
最后放任记忆活在一个与时间无关的角落,掀起一些找不到、也不需要钥匙的念想。它在里面过它的年岁,偶尔兴风作浪,偶尔扎痛现实。想想这些不过是日子的病斑,谁的日子没有病斑。这其实没什么。什么都没有。
“妳很难过吧。”她说:“我一直觉得,所有可见的东西才能印证自己不可见的存在。就像我妈要是把我的参考书丢掉,我会很生气很难过,因为那些东西的存在证明着我认真地唸过书。”
“是呀,看见自己活在世界的轨迹里,才会觉得自己真实地活着。”我看着她:“可是,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,自己的人生。我在父母选择了分开后,才意识到,我们每个人的人生,都只有自己能负责。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听我继续说。
“呼,都是好久好久的事了,我已经好久没有跟别人说得这么仔细了。”有时候把一个感受抒发出来,不是用何等艰涩的话语去把情绪描述得精炼,而是只是简单地把那些发生说出来。事件像是一件件半干的衣服,晒在对话里,理解是微热的阳光,会把它们晒干,变成记忆里的折页,标记着自己的改变。
我在离开她家的公车上看着过马路的人潮,在备忘录里写下了这句话:“茫茫人海,每个人都渺小,可是每个人都拥有宇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