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业那天，我故意在他们班附近晃来晃去的，一下找这个人
签名，一下找这个人合影，眼角余光不停寻找着他的身影。
等了好久，本子都满了三页多了。
终于，他缓缓地走出教室。
一头黑发还是和小学时相差无几，额前一片不会挡到眉毛的碎发，只是脑后修剪得更俐落了一点。身版长开了，宽阔的肩膀撑着白色的制服很好看。原先的婴儿肥也去了大半，只剩下一点点残存在脸颊上。
笑开来的时候，牙齿整齐又洁白，眼睛弯起，脸上的婴儿肥也更为明显，却没有肥胖的感觉，只是可爱。
他和其他的男孩子
说说笑笑，最后互相拍了拍肩膀，来了个很少年味的拥抱，我手上的签名也告一段落。
先是余光，然后是整双眼睛，最后他整个人朝着我走来。
那张我一直悄悄注视著的脸越来越清晰，最后停在我的面前。
他一向不常笑，特别是对异性，也不多话，甚至有点疏远的感觉。有人说他冷漠，但我看他只是害羞。
那张冷冰冰的脸向我递出一本深蓝色的厚重簿子，就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。
心脏跳得很快，思绪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，我的表现却异常的冷静。
我展颜一笑，将手上的本子推给他，然后接过他的。
拿出口袋里特地准备给他的奇异笔，交到他手上时，指尖轻轻刮过他的掌心。
他面无表情的低头开始书写，我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降不下来，只好顶着一脸傻笑写字。
他阖上本子，把奇异笔扣在本子上，我还小心翼翼地写着多年前早已准备好的话。
拿回本子时，我把那只笔送他了，一开始他的脸还有些纠结，但还是在我说情讲理的说词中，不情愿地把笔收进了口袋里
道别的话谁也没有说，或许是彼此心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最后还是我露出微笑，简单的说了再见。
他回了一声嗯。
我转身，故作潇洒地离开，没有回头。
*
毕业那天，我看着厚厚一本毕业纪念册，有点不知所措。
光是签名的页面就有四页了，到底要给多少人签过才不会看起来太空虚？
还好朋友直接拿走我的毕册，也没有多说什么，先在教室里晃了一圈就出去了，我也乐于留在教室吹冷气。
花了大半天，等到他回来时，我的毕业纪念册已经有了满满的一面多的签名跟电话。
其中当然还包含了一些女生。
“干嘛愁眉苦脸啊，我都帮你挑过了好不好，不会让随随便便的人在上面留纪录的。”他拍了我的肩膀一下。
我感激的对他微笑，他说虽然已经找了很多人，但终究有些人是我亲近的朋友，还是我自己拿去会比较好。
我想想也对，接受了他的提议，出教室开始找起熟识的人。
没走多远就遇上几个同社团的男生，相处了三年，交谈起来也没有尴尬，说说笑笑就又签完了半面。
等到大家离开，旁边的说笑声反射性地让我看了过去。一个熟悉的人影，戴着灿烂亲切的笑容，和身边的一群人约著什么时候再见，最后在笑声中散场。
在动作间，我看见了她本子里满满的签名，又想到我自己的，终究还算是认识了五年的同学，我还是硬著头皮过去了。
她面无表情的看了我好一阵子，眼睛张得很大，明明距离就不遥远，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，我被她看得越来越紧张，开始盘算要不要干脆擦身而过，反正她也不会知道我本来要找她。
还好，她笑了，笑得阳光，笑得友善。
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她，她变了。变得恬静。她还是一样的阳光，一样的友善，只是少了小时候的那种疯狂。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是把本子递了出去，希望她能读懂我的肢体语言。
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本子塞进我的手里，另一手接过我的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异笔给我。
接下奇异笔的时候，我才知道女生的手原来这么冰。
我尽量工整的写完，抬起头时发现她还在写，脸上温柔的微笑还挂著，一笔一画都很谨慎小心。
最后她拿走了本子，却把笔留给了我。
我推拖着不敢收，其实心里很想留下，好像小时候有过的那些感觉又重新回到我现在的心理。
她的理由很多，感觉如果我不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。
所以我把那只笔收进了口袋。
这时候就是到别的时候了吧？
她的表情突然有一点点的纠结，似乎是很认真的想着该跟我说什么，毕竟不是女生，没办法用那种根本不会实现的约定带过。
最后她只说了再见。
笑得很真挚，我可以感觉她是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再见到面。
我是不是也该说再见？还是该说国小同学会就会再见了？要不要干脆留电话号码？留电话会不会很像跟踪狂啊？
我还没想到一句合适的话，她已经走了。
我只能在后面挥挥手。
再见。
等到她消失在走廊的转角，我才打开手中的毕业纪念册。
她的字很整齐，笔痕也很深，看起来也是很努力要把字写漂亮。
‘张瑾楼 그대 좋아해요’
跟其他女生不一样，她没留下任何可笑的表情符号，甚至连个多余的符号都没有，只是加上了一句韩文，但我看不懂。
*
一弯过转角，我马上就停了下来，迫不及待地翻开毕业纪念册。
心脏碰碰跳的声音还在我的耳际回荡。
‘吴炎 再见’
*
高二的时候，班上有个很迷韩国的女生坐我隔壁。
当时班上正在讨论关于关于国中毕册的话题，朋友勾着我的肩膀，得意洋洋的说我当时太胆小，毕册上的签名都是他帮我要的。
我忍不住回他，明明就还有几个是我自己去要的。
他说还不都是跟我同社团那几个。
当时气氛紧张，大家都在兴奋劲上，我脱口就说了有一个不是。
他不相信，最后全班开始起哄要我把毕册带来。
当时真的大家都太激动了，结果最后每个人都像是赌气的小孩子，坚持要我履行这个无聊的承诺。
隔天我就把深埋两年的毕册拿了出来，花了一段时间找到她的位置。
大家抢著轮看，连朋友都不知道原来我跟她这么熟，我说只是小学同学而已，开始有人注意到后面的那一串韩文，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，于是本子就到了我隔壁的那个女孩手上。
她看着那串韩文片刻，然后笑了起来。
大家围着她问那是什么意思。
她打死不说。
我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意思，她上课时传了张纸条说放学再告诉我。
等到大家都走干净了，她表情认真的看着我，她说那句话念作“geudae joh-ahaeyo”意思是——
*
电话响起的时候，他正好走出校门。
我翻出手机，同时不忘用唇形跟他问等一下要去哪。
他坏笑着也用唇形说了个秘密，走过来伸手揽过我的肩膀。
电话里响起了某个很耳熟的声音。
“为什么最后才说？”就像是在责备我一样。
我们就这样走着，太阳温暖，他的怀抱也温暖。
我的心却瞬间凉了一半。
“欸？”
“妳喜欢我。”又像是在闹脾气一样。
眼眶热热的，鼻子酸酸的。
好想哭。
我抿起嘴巴，往他身上靠了靠。
他什么也没问，只是加重了搂着我的力道。
“有关系吗？”
“当然有关系！”大吼著，向是在生气一样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为什么？妳真的不知道吗？”责备我装傻吗？
“知道什么？”
心里有种很不妙的预感。
“我喜欢你啊。”吼著，声音却在最后失去了原有的力道。
我也觉得全身无力。
什么时候？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？为什么不告诉我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……
“忘了吧。”
“什么？”错愕，或许期待到现在还被我喜欢著。
“都只是两年前的事情了。”
“只是两年前的事情？”责问着我，却透著无力。
“或许更久一点，七年之前吧？持续了五年。”
夹杂着我的私心，我的愤怒，希望对方抱着这样的遗憾活下去。
“你不能怪我，是你不够勇敢。”
我也不够勇敢。
明明就抱着对方能够发现这份心意的期待，拼了命的考上一样的高中。
却还是选择了离对方最远的第一类组。
因为不想面对任何一个，来自对方的疏远表情。
抱着自己的力道突然用力了一下，我抬起头，他正用唇形问着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我笑着摇摇头，让他放心，他的力气才又回到原本的状态。
不会太松，也不会太紧，最适合我的状态。
“再见。”没有等待回应，我挂断电话，收进书包里。
全身都没有力气，好想哭，有一半的心好痛好痛。
“想哭就哭吧。”他带着我弯进一个不引人注意的阴影处，转向正面抱住我。
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，终于哭了出来。
*
“그대 좋아해요的意思是，‘我喜欢你’。”女同学平静的看着我，仿佛可以看进我的心里，知道我在想什么。
我二话不说地拿起手机，拨出那个，曾经默默铭记在心的号码。
“嘟—嘟—嘟—嘟—嘟——”
小学的时候，张瑾楼曾经占据我的生命。
可是最后，她和我很亲很亲的朋友传出了绯闻。
大家都说他们在一起了。
他们也没有否认。
我还是如常的和朋友一起打球，一起回家，一起去合作社。
只是再也没有办法看向她了。
“嘟—嘟——”
我以为三年的时间我已经放下了。
电话接通。
“为什么最后才说？”
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才说？
“欸？”她没有听出我的声音。
为什么把我忘记了？
“妳喜欢我。”
我的脸红了起来，从嘴里说出这种话，还是有点难为情。
女同学憋著笑，晃到教室的另一头去。
“有关系吗？”好冰冷的口吻。
原来我这么不重要吗？
她怎么可以忘记我！
“当然有关系！”
“为什么？”不耐烦了吗？已经对我厌恶到这种程度了吗？
“为什么？你真的不知道吗？”
怎么可能不知道。
‘自己喜欢的人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。
吴炎好可怜啊。’
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成了你们爱情头版的次标题。
“知道什么？”连困惑都是云淡风轻。
竟然连这些都忘了吗？
“我喜欢妳啊。”
她忘了我，忘得一干二净。
留下我一个人煎熬痛苦。
任由我煎熬遗忘。
看我失去感情。
“忘了吧。”她的声音夹杂着叹息。
“什么？”
忘了？
早就忘不了了。
“都只是两年前的事情了。”连一点点的纠结也没有。
难道回想起这些对她来说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？难道喜欢是可以这样抹灭的吗？为什么把我的煎熬都讲得这么随便？
“只是两年前的事情？”
“或许更久一点，七年之前吧？持续了五年。”
五年……所以她那个时候也是喜欢我的。
那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？
为什么不说那不是真的？
我多希望那不是真的。
她竟然喜欢过我。
在我最无法放下她的时候也喜欢我。
在我终于能放下的时候又提醒了我。
“你不能怪我，是你不够勇敢。”
她把电话挂掉了。
全身都失去了力气，我蹲下来，缩成一团。
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了。
“你告诉过她吗？”女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回了我面前。
我摇了摇头。
我没办法，破坏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感情。
“那又怎么能期望她能一直守着对你的喜欢？”
女同学的声音很平静。
那天，我哭到天都黑了。
想起来也挺瘪三的，她很不放心我，最后还送了我回家。
真是第一次听说女孩子送男生回家的。
*
“你在写什么啊？”王勤书粗鲁的在我背后趴下。
“你很重欸。”我回头看了一眼，但也没有推开她，只是把电脑里的档案存好。
“什么东西啊？”她伸手去抢我的鼠标，翻到word档的最上面。
女性洗发精的香味顺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垂到我的脸上。
“去吹头发啦！”
王勤书很认真地看着电脑萤幕。
“看完就给我去吹头发！”我用肩膀撞了撞她。
“你还记得我有送你回家哦。”她笑了起来。
“烦死了。”
“所以说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囉？”她看着我，嘻笑的眼神里有点失落。
我转身扣住她的头，吻上她的嘴唇。
“我知道现在你是我老婆。”
“白痴。”
